善拘小节。

【肖王肖】霏微(中)

大家圣诞快乐XD

前情提要:

霏微(上)


本来想一次完结然而第四帕爆了字数。虽然后面内容不是很多,但写完这帕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强行收尾估计读者看着也会觉得头重脚轻,结局读起来会很没意思(不是你的故事本来就一向写得很没意思……)。

另外我觉得,我十年如一日“把拥抱当车开”的病也是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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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林中蝉鸣索索的时节,肖时钦都未再来过山顶。

端的是溽暑天气,连山风也收敛了四处流溢之心,一味蜷在苍翠间偷闲。山顶那棵雪松树静静矗立,挺秀端方,不曾露出一枝一叶的破绽。

王杰希孤身居住在这荒山之顶已历数百年,最为熟稔的,除了漫长的光阴,便是无边的寂寥。消夏的候鸟夏去则飞,乘兴的游人兴尽则归,花叶枯荣,万物消长;聚散无常,聚散本身才是有常之事。

到头来尚可为伴的,不过是自己的一道树影。

他向来看得很透,想得很开;不怕与造化较劲,却不爱与造化计较。

若非如此,数百年前误入此山时的后文,也不会是今日故事。

他曾是个不凡的凡人。燕山王氏,世代儒商,到了他当家的年月,已成为名扬天下的巨贾。那年冬末,他亲率手下一支商队往南方去,因连日风雪阻塞了官道,为赶行程,不得不取道于这无名的荒山。

却几乎再也走不出去。

谁能想到,中原一带高不过千尺的小丘,竟像传奇话本里的南疆蛊地一般可怖。密林遮天蔽日瞬息万变,飞禽走兽凶暴异常,见血封喉的剧毒侵蚀了所有水源与植被。商队入山时共有七十三人,三日之后,只剩下六十一人。

七日之后,四十七人。

饮水和干粮日趋殆尽,疲惫以极的腿脚一回复一回地奔至原点,身后有猛兽的利爪,前方是茂密的毒藤。

可大家还是信他,能带他们逃出生天。

又过了三日,最后的活路断绝以前,他们终于见到了这鬼山的始作俑者。

那是山上的一棵雪松树,成精已逾千年,本欲勤加修炼早日飞升,却因贪功冒进而失了道心,反为魔心所惑。此山本无山神,山中万物全赖这千年雪松树的荫蔽,它一朝成魔,它们便都成了魔物。

那树仙向他们现形时,魔性已深,灵台仅余一丝清宁。他自忏其罪,一心求死,只是须寻一位五行属阳木之人取他而代之,方可令这着了魔的荒山恢复原貌。

荒山复了原貌,他们才能活着走出去。

然而取树仙代之,便要从此脱去凡胎,了却尘缘,成为那棵雪松树。血肉之躯幻化树身,其痛楚不亚于粉身碎骨,且百年之内,不得再化人形;千年之内,不得离开此山半步。

“……那个五行属阳木之人,便是你。”

是夜,雷霆寨中,肖时钦听他缓缓道来这些旧事,再启口时,话音已有颤意。

“我倒不是唯一一个。”王杰希淡然道。“但必须是我。”

那是他的商队。他们随他走南闯北,与他共苦同甘,至死都相信只要他在,他们必定会绝处逢生。

逝者不可挽;而那些还活着的人,他要让他们一个不少地,平平安安回家去。

肖时钦默然良久,忽而问:“疼么?”

问的是那脱去凡胎时的粉身碎骨之苦。

王杰希会意,点了点头:“疼。”

肖时钦深深吸了口气,方又问道:“那你家中……”

“我嘱咐他们带消息回王家,说我走山道时不幸跌入深渊,尸骨无存;至于当中这段原委,从此忘了便是,免得大家徒生惦念。”

他说这话时,神容出奇沉静,如同冬夜满覆玄冰的湖面,伸手去叩,也只能听到深寂的回音。

只是说话间,对上肖大当家落定在自己身上的眸子,望见其中满溢着温煦与哀恸,又好像不知怎么,给化开了。

“你何必如此。”久不经人事,树仙此时也觉无措。“都是些陈年往事,疼也捱过了,人形也修成了,再来伤怀也是无益。况且几百年过去,他们早历经了不知多少轮回,子孙后代更不会知晓这些——”

“会的。”

然后他被肖时钦搂进怀里。

那是一个人的怀抱。宽阔温热的胸膛,勉力搏动的心腑,轻柔又坚实的臂膊。

那不是草木的枝叶,不是鸟兽的皮毛,不是从天穹落下的雷电风雨。

几百年了。

王杰希忽然感到深深的倦意,索性靠着那微沾一点酒气的肩膀,安然睡了过去。

树仙是不必做梦的。可是那晚在雷霆寨,他莫名梦见肖时钦学了道,与他一同踏上修仙之路,几经辗转,一人一树,终于殊途同归。

只是还未等他斟酌清楚,该如何将那句“与我一同修仙如何”问出口,肖时钦却不见了。

雷霆寨那边倒有些消息,说大当家下山办事,短则一月、长则半年,至于究竟是何事由,竟也无人得知。

下山之前,也未曾向他道别。

肖时钦一走三个多月,寨中秩序依旧井然,南坡上的庄稼长势也好,时不时还会得到树仙一点照拂。父老乡亲每逢佳节便请他做客,他虽不大拂逆他们的好意,却再也没有在寨中留宿过。

一样是人间烟火,有肖时钦的,与没有肖时钦的,原来当真是不同的。

“树仙树仙,”七夕欢筵上,那位曾经打趣过他与肖时钦的小姑娘悄悄问道。“你一直不说话,是在想我们大当家吗?”

她眨着眼睛翘起下巴,一脸故作高深的模样,看在王杰希眼中只觉有趣。

“是。”他坦承道。“我是想,他孤身在外,可会遇上什么麻烦。”

“不会不会。”小姑娘连连摆手。“咱们大当家的本事极高,什么都难不倒他。”

到底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谈论起这朝夕相处的英雄人物来,立时便有红霞飞上了两腮。恰逢几个小姊妹隔着桌席唤她一同乞巧,小姑娘盈盈向树仙拜了一拜,转身跑开了去。

王杰希闲闲执着杯盏,略在心中描摹了一番“本事极高,什么都难不倒”的肖大当家,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虽如此,他的忧虑并未稍减。肖时钦本事再大,终究是一介凡人,这世间阴阳交错,鬼蜮横行,万一……

——“千年之内,不得离开此山半步。”

若是离开了呢?

思虑及此,下山的念头便在脑海里切切盘桓,直至人群中一声接一声地传出“大当家的回来了”,才愕然醒过神来。

数月未见,归来的肖时钦满面星霜,眼中却有熠熠神采。众人簇拥着他入席,问长问短,热闹非凡。他一一应答着,一面径直走向独坐于上首的雪松树仙。

“回来了?”

王杰希定定地注视这风尘仆仆的归人;良久,轻轻放下手中的酒杯。

“回来了。”肖时钦回望他,温声应道。“总算赶得上七夕。”

当晚散席时,肖时钦仍邀王杰希留宿,王杰希一口回绝。

“那,我送你回山上?”

看着眼前人分明消瘦黝黑了许多的脸,王杰希思忖片刻,把同样的推辞咽了回去。

两人相随无言地走着山路。肖时钦是实诚人,却也是聪明人,如何觉察不出这沉默的异样,伸手牵住了王杰希的衣袖。

“——杰希。”

树仙应声伫足,转过身来,看着他。

“你是在生我的气?”

一如既往诚挚温润,衬在莹白的月色下,清正得挑不出错处。

王杰希端然望了他半晌,悠悠道:“到何处、去多久,总该来和我讲一声。”

“是我不好。”肖时钦垂眸。“走的时候算不定归期,也无十分把握,索性便不告而别。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让我找到了。”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绸布包裹,借着月华一层层展开,最后呈入王杰希眼中的,是一本旧书。

“《微山县志》……”王杰希低声念着书名,不得其解。“你此次下山,为的便是找这本书?”

“还有人。”肖时钦道。“记不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问我哪些古书上讲过雪松树仙?”

王杰希眉心稍蹙:“这却并非其中一本。”

“不错。但在那些书中,雪松树仙的行迹却总出现在同一处地方,便是微山县;其中最古雅的一则,细考其年代,与你做凡人时相去不过二三十年。我便猜测——”

王杰希心头一震。

他明白肖时钦要说什么。

肖时钦观他神色,即刻便也了然。

他望着王杰希微微起伏的衣襟,决意直述自己百般探寻的结果:“——今日的微山县人,便是昔年你那支商队人马的后裔。”

“你让他们不必记得此间原委,他们却从未忘记过;非但不忘,还将你的名字和生平写入县志,编成歌谣,代代相传,直到今朝。”

他悉心递过那本县志,看着王杰希默默地抬手,徐徐地接过,指尖有些微的战栗。

——昔有王公杰希,以身化树,仁义无双,后世仰怀。

就在县志的一开篇。

几百年过去,不少细枝末节已与当日情境有了出入,可其中的悲壮叹惋,敬仰感怀,全无一笔矫饰,字字灼然。

王杰希一字一字地看毕,轻轻阖上双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静海无波。

“……肖时钦。”

他唤道。

眼前的青年人似是有些诧异,低低应了一声。

“肖时钦。”

他又道。

肖大当家便有些担忧起来,往前探了探身,认真端详他的神情:“杰希?”

又在这根由未明的担忧当中,被王杰希用双臂慢慢揽住。

七夕月夜,流华漫山。

肖时钦伸手抚过他的背脊,一面叹息道:“我本以为你会高兴才是,谁知反令你感伤。”

“并不曾感伤,只是惶恐罢了。”

“惶恐?”

“肖时钦,”近至耳畔,他听到雪松树仙絮絮低语。“和我一同修仙,好不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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