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王肖】春风化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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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
2.
通完电话，王杰希按掉手机，转过身去，发现墙根处的海桐丛前头站着的并不是哪只流浪猫，而是他的副班主任。
他的注意力在用来惊讶之前，被肖时钦脸上无法忽略的尴尬神情吸引了；不只神情，肢体动作也充分体现出对方由内向外奔溢而出的矛盾心情，比如两条腿摆出了转身就走的预备式，手却像哆啦A梦的机械臂一样，僵硬地举着打招呼的姿势。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个比喻用得还不错，语文老师王杰希审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忽然笑了笑。
这一笑让肖时钦懵了一下，像一台功率普通的示波器忽然收到一串不明过载信号；片刻的后台程序无响应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脚踝的转向，一面镇静地开口。
“……呃。”
王杰希收敛了笑容，颇有耐心地看着他：“嗯？”
这事其实不难解释，三言两语就能说开；所以直到一块儿从学校西门出去，穿过两个红灯很长的路口，走在那条同时开着三家天天排队的黄桥烧饼铺的小吃街上时，肖时钦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把这么一件小事，给解释成“要不然一起吃个晚饭”了。
他没想明白的另一件小事，是王杰希怎么眨眨眼就答应了。
等到两人在巷子深处一家环境还算清幽的面馆里坐定，点好单目送服务员离开时，肖时钦没想明白的小事又多了一件：王杰希怎么就点了炸酱面呢？
“你喜欢吃热干面啊？”
回过神来时，正被那双大小眼凝视着。
搭班两个多月，肖时钦跟王杰希单独相处的机会其实有限，连正面观察都很少；粗略的印象里，这人大概是严肃惯了，以致于那张脸但凡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或多或少都有点冷冷的。
如今一桌之隔，四目相对，王杰希还是没笑，可脸上的线条与轮廓，看起来仿佛也奇异地多出了一点柔和。
肖时钦就这么看着，点点头：“这家做得还可以，麻酱调得一般，但是面挺好的。”
“你放辣椒吗？”
“放啊，热干面不放辣椒，味道得少一半。”
“哦。”
没等肖时钦认真领会这声“哦”的深意，服务员手脚麻利地将两碗面端了上来。
这家面馆的一次性筷子质量不过关，肖时钦掰了几双，全是一长一短，拌起面来分外不太好使，碗里的葱花、榨菜和豆芽战成一团——这当然也是件小事，可对面坐着王老师，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肖老师非常不想掉链子。
结果不经意一抬眼，瞅见对面碗里也是一片狼藉，王杰希一脸郑重地把筷子抄出了教鞭的既视感，也没能阻止碗沿上那一撮黄瓜丝掉出去。
以及，他的碗里没有辣椒。
等两人好不容易都吃上了，肖时钦斟酌了一下，习惯性地决定还是从侧面切入话题。
“那什么……你觉得闻学嘉这孩子怎么样？”
王杰希的视线落点缓缓从甜面酱移到他脸上。
“就语文这科来说，当然是尖子生：记忆力好，理解力强，阅读量大，作文水平高于绝大多数同龄人，在我看来也很有天赋。”他默契地没有追究这个问题的来由。“如果能以正确的方式继续努力提升，再碰上一点机遇的话，未来可期。”
肖时钦听得有点无奈：“你对他这么认可，又有这么高的期望，他知道吗？”
“他最好别知道。”王杰希摇头。“你也带了他半个学期了，觉得他性格怎么样？”
“感觉上是比较孤僻一点，有些傲气，跟周围同学相处得不太融洽。刚开学那段时间，我找他母亲了解过一些情况：这孩子在学业上一直是比较顺的；家庭方面呢，父母对他特别宠爱，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在家里还是饭来张口、有求必应；但期望也很高，当文学家是他爸爸年轻时的梦想，现在就全寄托在了儿子身上，从小就告诉他他跟一般人不一样。”肖时钦回忆道。“聪明倒是真的聪明，不只语文，各科成绩都还不错，平时看起来也没有特别用功的样子，但月考和中考都是班级前十名；不过他自己好像还不满意。”
“你找过他母亲？”
“嗯，闻学嘉在学生里比较特立独行，也有过几次人际上的冲突，我琢磨着他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经历，可能有些地方是需要咱们特别注意的，就去做了点额外功课。”
“咱们”两个字说得不假思索，听起来也十分理所当然。
王杰希眼中有幽微的光亮一闪而逝：“你挺细致的，对学生也挺上心的。”
“……这个嘛，当老师的，总归希望能把他们带好，都是分内的事，也没什么好说的。这帮孩子吧，十五六岁的年纪说大不大，经的事可不一定少，也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肖时钦被他夸得有点难为情。“可要说对学生上心……王老师，你才是啊。”
王杰希看着他，没说话。
“我知道咱俩关系不能说有多熟，从个人层面来讲，你对我可能还有点意见……但是帮着你管C班是我的本职工作，有些话也只能我来说，有不周到的地方，你别见怪。”肖时钦在“保持和谐破冰的谈话气氛”和“工作沟通取得突破性进展”之间纠结了几秒钟，出于人民教师的责任感选择了后者。“中午你批闻学嘉的时候，我也在办公室，这你知道；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偶然路过，也稍微听到了一点儿……我就是觉得，你在人后都这么为他着想了，人前又何必那么声色俱厉的……哎，还有，你这一片苦心，是不是也该让他知道知道？”
他一气说了半天，最后一个字搁在桌上，迟迟听不到对面的回响，就觉得不自在，端起杯子想喝一口茶。
却发现里面的茶水见了底，又被人款款地添上。
“就像你说的，闻学嘉孤僻、骄傲、心气很高，人却不太踏实，因为确实有些才华，又总能轻易得到师长的认可；时间长了，看不起身边的同龄人，其实也渐渐看不起写作这件事，再不好好给他泼点冷水，人就浮到天上去了。”王杰希把茶壶放下，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我说他的那些也都是实话，是他需要面对和克服的问题，只是考虑到他的性格跟成长环境，才没留什么余地。这孩子身边不缺称赞他的人，这点打击不至于挫伤他的自尊心；过几天他会收到杂志社的反馈，估计也会指出类似的问题，但鼓励成分更多，在他看来可能也更中肯。两边的评价综合起来，应该能让他有所感悟，前提是这两个评价是相互独立的——所以我做的事情，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还有一点，当时在场的学生是戴妍琦。”见肖时钦若有所思，他补充道。“那孩子活泼是活泼了点儿，大体上还是很懂事的，也不爱搬弄是非；她又跟闻学嘉坐前后桌，就算是闻学嘉那么孤僻的性格，也能和她说两句话。所以我不担心中午的事情在班里传开，也不担心闻学嘉把情绪憋在心里，没有人安慰开解。”
这次轮到肖时钦不说话了。
他感慨万千，然而无从表达；并不是百分之百认同王杰希所说的，却又忽然觉得，关于个性理解、教育理念、执行方法的争辩，在此时此刻，都不是最重要的了。
王杰希对待学生，并不是固执己见地一味严厉着；恰恰相反，他考虑到了所有的事情，让每一块拼图各司其职，亲自俯瞰过整副画面的模样，然后才将自己填到名为“严厉”的那个空缺上。
所有的事情——可能有一件除外。
“那你呢？”肖时钦问他。“做好事不留名，明明用心良苦还要落学生埋怨，这怎么行？”
他眼里的忧虑和不忍特别真挚，看得王杰希不知怎么，心头一动。
他对这种情绪不是很习惯，对肖时钦这种人也一样；想了想，还是用最简洁的方式回答了问题：
“没什么不行的。”
可肖时钦还是觉得不行。
一个兢兢业业、苦心孤诣、教学和管理水平都值得称道的好老师，为了学生长远利益的最大化，不惜最大限度地扮黑脸，不追求理解，也不为自己辩解；明明是在冒险旅途中庇佑小勇者们的神明，非要cos成关卡尽头的恶龙，这怎么行？
尤其是有一回课间路过C班门口，听见走廊上几个学生扎堆聊天，抱怨着王杰希上课时天马行空思维灵动，下课后就不苟言笑残酷无情，怀疑他是不是有两个随着上下课铃声稳定切换的分裂人格时，肖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去，一边罕见地严肃批评了背后议论老师的淘气学生，一边在心里替王老师血亏。
自从小巷面馆里一场历史性会晤，关于王杰希“不苟言笑、残酷无情”的刻板印象，在他心里已经被连根拔起，荡然无存。
至于这更多是因为发现了王杰希用心良苦的好老师本质，还是因为王杰希后来反问的那句“另外，你为什么会认为我对你有个人层面的意见？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啊”，肖时钦潜意识里也不想分得太清。
他跟王杰希之间，价值观和方法论的差异依然存在且显著；不同的是，一些至关重要的交集开始形成，包括彼此间的信任与认可，也包括某种主动交流的习惯——至少午餐时间的教师办公室不再沉寂得像考场，而私下里，赶巧或者相约，偶尔也会一起打发一下时间。
就像是两座相距不远的岛屿，刚刚开始谨小慎微地，向着彼此，填海造陆。
真正相处起来以后，先前判断的“王杰希不好相处”，以及“王杰希不太热衷于和他相处”，在肖时钦这里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意味——不能完全说是伪命题，因为王杰希确实不是一般意义上地“好相处”，对他的态度，也不适合用“热衷”这一类的词汇来形容。
一定要说的话，好比有一座壁垒森严的古堡，通向它的唯一道路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铜门，上面缠绕着一层一层厚重的铁锁；你穿戴整齐，彬彬有礼，先按铃再敲门，最后拿出一大盘钥匙，决定一把一把试过去……然后发现，其实只要念“芝麻开门”就可以了。
而在念出咒语之前，主人对你说：你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我们现在学习的这些都属于经典力学的范畴，等你们高二高三的时候，还会稍微了解一下量子力学，到时候很多经典力学的结论就不适用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咱们教室的门板上没有玻璃，所以我们不知道王老师现在是不是正站在前门外关注着大家的课堂纪律……”
听见王老师三个字，底下的学生整齐划一地坐得笔直，连那一点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没了；看得肖时钦不知是该羡慕一下王杰希的威信，还是反省一下自己这些日子对他亲善形象的安利是不是不太成功。
“——在经典力学里，王老师要么正站在门外，要么没有站在门外；但在量子力学里，我们把前门打开之前，王老师可能既不是‘正站在门外’，也不是‘没有站在门外’，而是‘既站在门外也不站在门外’，是这两种状态的‘叠加’。直到我们打开门的一刻，这件事才会进入唯一确定的状态。”见学生们听得一头雾水，肖时钦也知道这部分知识对于大多数高一孩子来说，还是晦涩了一些。“那，大家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台下传来一两个人轻声的附和，更多人的目光依旧比较茫然；名为戴妍琦的小姑娘偏着头，脆生生地问了一句：“猫？可爱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笑声和起哄声里，肖老师想了想，说：“大概比王老师家那只差一点吧。”
起哄声瞬间又上升了5个分贝。
“……不是吧，王老师竟然会养猫？”
“我想知道，根据咱们班这个变态的早自习制度，老王家的猫早晨六点二十不起床的话，是不是也会被罚一天不准吃小鱼干啊？”
“救命！被你这么一说连咱班的早自习制度都有点萌了好吗……”
“不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王老师家养猫，肖老师为什么会知道啊？”
“他俩关系挺好的吧？虽然我想象不出来王老师跟普通人类关系好是个什么情景，他不一直都是‘有事快说，不要打扰我清修’的画风吗？”
“以前好像也没有？就最近不知为什么，肖老师每次上课必提王老师，还都是说他好话，什么王老师人很好、王老师很关心大家、王老师很多时候也挺可爱的，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被他刷屏洗脑成功了……”
“你快醒醒那可是老王！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是怎么给肖老师洗的脑？”
“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爱的力量……”
肖时钦耳听八方，听到这里终于有点扛不住了，使劲清两声喉咙，又弯起手指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注意纪律，言归正传。
一阵悉悉索索当中，他站在讲台上，目光在整间教室里逡巡，片刻之后，停驻在左后方一个空置的座位上。
——他没记错的话……
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好几天了。
TBC.
本来已经给王老师家的猫起好名字了准备在这里抖落出来结果写着写着想法又变了XD等之后的章节里再来详细展示一下它（以及王老师）的可爱。
四月工作地狱，目前是在炼狱，六月以后是可预见的升仙（？），所以想趁稍微有点空抓紧把我CP的歌写完。然而两周不码字整个人都耷拉了，就……歌慢慢写，先把文更了。【
最后塞一张上周跟 @轻寒 去度假时合影留念的我CP，摄于Point Reyes National Seashore.
他们真可爱！【
